可以平山海 十一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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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先去死一死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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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6


褚仲旭非常想砍人。


是哪个天杀的家伙想出这般不靠谱的点子来的?


不应该是这样的。


他不过调侃一句,鉴明为何就撑不住了?


他不知日间方鉴明早已心力交瘁,如今一碗药下去,方鉴明意识模糊,全身脱力,瞬时昏昏沉沉不知身在何处。


“鉴明!鉴明!”褚仲旭慌了。


他一边在心里把李御医骂了八百遍,一边手忙脚乱的将方鉴明扶到床榻之上,又眼瞧着方鉴明将自己蜷缩成紧紧一团。


“旭哥哥,我好冷啊……”方鉴明无意识的低喃。


褚仲旭猛然想起儿时,他们二人曾因淘气被困冰窖,那时他内心无比自责,怎么能害鉴明吃这种苦呢,若是鉴明出了什么意外……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。


那一次,他将方鉴明软软的身体紧紧环抱在自己的身前,用胸口仅有的那一点温度暖着他,护了他整整一晚。到第二日侍卫寻到他们时,两个人的怀抱紧到分都分不开。


幸亏当日鉴明没有出事。


如今褚仲旭再次将方鉴明环抱在胸前,鉴明的身型已拔高了许多,四肢硬朗的线条也不如儿时那般柔软,然而将他紧紧纳入怀中后的那份妥帖,足以让褚仲旭心头滚烫。


褚仲旭情不自禁将头埋在方鉴明的颈肩处,那里的衣服被扯得乱了,露出一截白皙的肩胛来。


伶仃的锁骨突出,硬的硌人……


褚仲旭心中喟叹,却舍不得将头挪开。


“鉴明别怕,有旭哥在呢……鉴明不用怕。”


方鉴明听见有人在唤他的名字,声音忽近忽远,如隔重纱听不真切,他亦能感觉到有人在摆弄他的身体,将他拥入怀中。

那怀抱温暖,充满安全感,令他莫名安心……


是了,那是旭哥哥的怀抱呀……方鉴明朦胧的想,我们被困在冰窖里啦,不过我不怕,有旭哥哥在,鉴明什么都不怕。


可是,旭哥的胸口怎么会流出这么多的血?怎么捂也捂不住?


旭哥……旭哥是不是要死了!


方鉴明猛的挣扎起来。


都是他害的!


——柏奚之术是我对你们方家的诅咒!


他有些木然的看着从自己胸口炸裂出来的血花,不能分辨胸口的疼痛是不是由这个伤口造成的。

那些曾是旭哥身上的伤口,如今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……可是旭哥心里的伤呢?是不是也能转移到自己心上?


——我诅咒你们,我要你们方家世世代代不得善终!


或者这便是他成为柏奚的代价。


他已没有了喊疼的资格。


可是他真的好疼……


可太疼了……


褚仲旭用身体钳制着方鉴明无意识的挣扎,他不知道方鉴明在忍受着什么,也分不清方鉴明此时的表情到底是痛苦,是恐惧,还是绝望。


是什么竟使鉴明难过至此?

仅仅是因为柏奚吗?

那他又因何不肯解开这伤人之术呢!


“鉴明,你究竟是藏了多少心事,告诉我好吗?是我啊……我是你的旭哥。”


方鉴明脑中混沌,心口揪紧,褚仲旭的声音轻柔,在他听来充满了蛊惑,让他不由自主想要回答……可是说什么呢?


不能说他的疼,也不能说他的悔。


不能说他在内心深处某个时刻曾庆幸过,那时的他不知道哥哥做了太子的柏奚。


如今这一切都是他的意愿,是他的决定。


他选择了褚仲旭,割舍了太子,害死了那么多的生命。


是他亲手将褚仲旭束缚住,斩断了他所有的亲缘,孤身走向这一条不能回头的路。


他对不起褚仲旭,对不起哥哥,对不起太子,对不起那么多人。


他本就没有权利后悔。


“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”


褚仲旭的眼中不由有了湿意。

他最不想听的就是方鉴明对他说对不起,然而鉴明最会自苦,他越是想努力证明自己不怨他,他越是自责。


褚仲旭正欲出声安慰,却听见方鉴明仍在断续。


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,太子哥哥……”



27


金城宫寝宫中烛火摇曳,昏暗不明。


方鉴明张大了眼睛,终究是什么都看不清。


他总觉得在五扇薄纱围屏之后,影影绰绰的悬着一个人影,那个人影一遍又一遍的在问着——


——鉴明,你为什么不回来救我?我是你的太子哥哥呀!你为什么不回来救我?


是呀,为什么?


褚仲旭也很想知道为什么。


他不知道自己胸口陡然翻搅的情绪算是什么,为什么是太子?为什么?所以,令方鉴明无法释怀愧疚难言的……竟不是自己,而是褚伯曜吗?


“你有什么对不起他的?方鉴明你告诉我!你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他!”


这突如其来的吼声使方鉴明心跳急如擂鼓,他勉力抬头,将目光的焦点慢慢集聚在褚仲旭的身上,他一时之间不明白褚仲旭在说什么,可是他的旭哥分明好像生气了……


是我惹旭哥生气了吗?我又做错了……


“旭哥……”


方鉴明缓慢抬手,想抚去褚仲旭眉间的刻纹,然而天涯咫尺,他够不到,总是够不到。


褚仲旭用力抓住方鉴明的手臂,压抑不住的烦躁。


“是因为柏奚吗?流殇方家世代与大徵国储结为柏奚,所以你是因为没有成为褚伯曜的柏奚而觉得对不起他吗?”


方鉴明怔了怔,他手臂上的伤口因褚仲旭无意间的拉扯而剧痛,意识也因这疼痛而有了一丝清明。


这次他听懂了,又仿佛没有懂。


他一点一点从褚仲旭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。褚仲旭将他攥的太紧,他抽的也费力,撕裂的疼痛一点点从手臂上的伤口漫延到胸口。


那疼痛使他生出一层薄汗,血色褪尽的脸上看上去湿漉漉的,就像是哭过了,亦或是将眼泪藏在了心底。


方鉴明垂眸,将双唇抿的死紧。


他用尽全部力气在克制头脑之中的晕眩。

是啊,他是对不起太多人,是不是将他撕碎了,揉烂了就可以弥补了?


“陛下,您说的没错,我流殇方氏世代为大徵国储之柏奚。无论是褚伯曜还是您,谁成为大徵的国君,臣便会做谁的柏奚。”


方鉴明双拳悄悄攥紧,目光投注在虚无之处,没有了褚仲旭的支撑,他的身形微微晃动,仿佛随时都要支撑不住,然而他吐字清晰,声音异常平静。


“所以,陛下不要再提解除柏奚一事了,那不过是臣的职责所在。”


褚仲旭觉得肯定是自己听错了。


“职责所在?”


他不信。


方鉴明在那么紧要的时刻带了三万流殇军昼夜奔袭来救他,将那致命的伤口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。


“你为了救我,差一点就死了……这也是职责所在?”


“确是职责所在。”


方鉴明撑着床沿慢慢站起来,在他眼中,万物都在倾覆,所以他起身的很慢,站的也很小心,生怕显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来。


可他的胸口太疼,终究忍不住用手按了按,一抬臂间,褚仲旭看见了他手臂上淋漓的鲜血,已经将整只衣袖都染红了。


褚仲旭瞬时忘记自己到底在纠结些什么,他大步一迈跳下床榻,扶住方鉴明的手臂。


“这是怎么了?你何时受的伤?我这就叫御医来给你看看!”


“不必了。”方鉴明后退一步,将手臂掩在身后:“陛下若没有其他的事情,臣请告退。”


他知自己现在眼神恍惚的看什么都对焦不住,所以他干脆什么也不看,只凭着感觉转身离开。


褚仲旭心中有气:“我不管!我就是要和你解除柏奚!”


见方鉴明明明身形不稳,却又走的倔强逞强不曾停顿,他负气大喊:“那个老头,我不信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!我这就叫人去把他抓回来好好审问!”


方鉴明已走到门前,他停了停,扶住门栅,待缓过一阵昏眩,方慢慢道:“陛下不必再为此费事了,他已经不在了。”


“不在了?什么叫不在了?”

褚仲旭陡然一惊,瞪大了眼睛:“方鉴明!你竟把他杀了吗!”


方鉴明蹙紧眉头,并不回头,他只想离开,并不想解释,他此时胸口烦闷余呕,一分一秒也支撑不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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